画家们常聚集在我这里探讨绘画风格的问题，议论最多的主要集中在绘画风格形成的早晚孰优孰劣的问题。即绘画风格是早些定型好呢.还是大器晚成优昵?有的画家常常为没有尽快地形成风格找到自己的语言而苦恼.有的画家则为形成风格后的发展前景而焦虑。由此引发的讨论是值得探究的有意义的学术命题。

　　就当代山水画而言，现实中确实存在着两种情况：有的画家早已风格独具.如于志学的冰雪山水、贾又福的太行山水、崔振宽的西北山水等等，都表现为对特定地域客体特征的关注.开拓的审美品格既是笔墨语言对于自然时空的个性化切入.也让我们看到了山水造型和结构的独特视觉形式所起到的重大作用。他们虽是当代山水画之翘楚，但他们也无一不在思考着新的超越和突破。另一类画家则表现出不急于风格的形成，而是把艺术的触角伸向南北山水的各个不同的地域，以现实主义的创作观念和手上的功底试图创作出符合不同地貌特征表达的不同的笔墨语言.并将这种笔墨语言升华为个性才情和精神境界的载体。这一类画家已经把在不固定地域拓展山水画审美时空成为一种有意识的自觉行为。他们企图以迥异的风格展示大自然的多彩多姿，对于视觉、感受性的真实强调使他们因为审美客体特征的不同而形成山水画不同地域的风格，他们的难点在于怎样从传统笔墨中分解、重构、整合、创造出不同笔墨个性的山水画，而不是固定的风格和模式。比如蜚声画坛的山水画家李呈修就属于这一类型的画家。

　　李呈修的传统功力是深厚的，思维是活跃的，视野是宽广的。对传统的重视，使他曾在传统的海洋里学会“游泳”，各种“游姿”的掌握，意味着他在大风大浪中有“胜似闲庭信步”的宽余。对写生的重视，又使他常年奔走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奇山异水之间，宿江南、游三峡、登黄山、攀太行、上高原、过天山、览雪域，造化之美，尽收眼底，大自然的生机融化于心.溢于笔端。他很难想象如果固定一种风格、运用不变的笔墨去表现黄土高原的苍凉、江南水乡的温润、太行的雄奇、黄山的奇绝、雪域高原的神秘，会是一个什么样子7他也很难想象，将传统文人山水写意画的笔墨推到现代顶峰的伟大画家黄宾虹.还能够继续为走向现代山水画提供风格和观念的支撑吗?

　　大胡子里藏满智慧的李呈修.是一个思想者，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人，他重视感觉和直觉.受制于激情和灵感。他欣赏那些立足于固定地域的探索创造出具有独特风格面貌而雄踞于山水画坛的成熟画家，他佩服他们的独特创造和寻找到自己笔墨语言的智慧和才情.他希望自己在面对与他们同样的山水景观时能找到不同的感受，创造出有别于他人的新风格、新图式，他似乎更希望自己的这种探求在更广泛的视野.涉猎更多不尽同一的审美客体.真正实现“山水以形媚道”的思想，“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他并不急于求成，也不急功近利，而是采取不激不励、亦步亦趋、稳扎稳打的战略方针，如同“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将军在指挥一场必胜的战争。从《黄土系列》到《民居系列》，从《太行系列》到《雪域高原》，从风景名胜到海外风光，一个系列一个风格，一个景致一个笔墨，幅幅盛满情，笔笔蓄足意。他用一种真正现代式的开放性观念和思维面对传统笔墨，用一种非常具有时代精神的个性美学思想去诠释古典精神，用一种回归艺术本体之眼去透视美妙的自然与表现对象，让传统与现代合为一体，让东方与西方融为一体，让苍老与秀润结为～体，让单纯与丰富连为一体。就其内在精神与外在表现力双重因素而言，作为生命之花的绽放，它比前人或同代人的作品更浓艳、更斑斓、更沉厚、更深邃、更大气、更天真。他创造的多端风格的山水画，不愧是当代画坛夺目耀眼的集大成者。正如石涛所言：“精神灿烂，出于纸上。”

　　我们随李呈修任何一系列作品为例去解析他的风格，都会领略到他的与众不同。风格形成的过程是一个艺术生命的孕育过程，而对一个崭新的艺术生命诞生，李呈修从不轻易操笔，而是让奇思妙想烂熟于心，常常是几易其稿，甚至是10次20次.直到创造出自己的艺术语言与自然对话。因此.李呈修的作品总能不同凡响。

　　《黄土系列》以静谧而苍莽的境界，向着空间的深处和历史的久远拓展，引导你走进皇天后土的想象与哲学的思考。它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向一个现代人讲述着古老的故事，是那样地动情，是那样地如泣如诉。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那种坚忍、顽强、宽厚的精神品格渗透在《黄土系列》的长坡、沟壑、秃塬、窑洞、山路、疏林的交错与组合、隆起与塌陷之中，内蕴在画家道劲、苍毛、生涩、率意、泼辣、跃动的笔墨之中.它呈现出的粗犷与质朴、孤野与茫苍、干裂与浑厚，体现的是画家对西北高原独特的审美感受和对审美客体的尊重。更重要的是，画家把他对黄土地挚爱之情融于笔墨之中，化为作品的灵魂，把高原的性情、宇宙的精神与自己主观世界、人格气度通过笔墨融为一体，让服务于结构、造型的笔墨语言深化为个性化和精神性的载体。画中对西方平面设计构成意识的汲取、素描明暗法的引进、几何造型法的借鉴及色彩学、透视法的运用，并未以牺牲中国画的笔墨为代价，而是把西方绘画的观念与方法融化为中国现代山水画的～部分。由此而生成的沉雄、大气、厚重、凝练、苍凉、神奇的黄土画风是建立在黄土高原

　　这一特定的地域化审美语境中的，而他的多向性中西混融的价值选择，使他的绘画迥异于同代画家又强化了他的个性化风格特征。李呈修无形中成为最富有构成意识、最讲究形式意味的画家。

　　江南民居是中国古建筑文化一道特有的风景线，它古雅、清逸、别致，富有线的装饰韵味，带有尘封岁月的印记。李呈修的《民居系列》所表现的主体是他自己所体验到的、看到的、直接的给他感动的东西。画中的物象是精心选择的，或水上老屋.或庭院深深，或粉墙黛瓦的组合，或屋宇高墙问的老街小巷，或石板小道、或斑驳石墙、或窗棂门楼.无不体现出一种江南雅舍所传递的一种清新闲适、温文素朴的逸韵。这一切都不是属实再现的描绘，而是简约提炼的结果。黑白灰的构成、线与面的对比、直线间的组合，非常自然地用写生的方式将其纳入一个画面之中，让人们与他分享着纸上的宁静与安逸。李呈修像许多画家一样有着对江南民居的偏好，并沉迷其间。而与其他画家不同的是，李呈修关注点是民居的构成结构，它形成了李呈修画面中很强的符号性特征。李呈修善于提炼景物而成符号，又善于组合符号而成景象，更善于传达由这些符号构成的艺术情境。与《黄土系列》画风不同的是.它不是给人以浑朴与厚重的精神性的感动，而是一种精致和闲适的温馨，更多了一些“文气”和“雅气”。

　　李呈修的《其他系列》山水，是他在山水其他地域进行探索的概称。有对雪域高原神圣之境保持着独特爱好和敬仰，如《青海湖的冬天》《青海沙陀寺印象》《雪域情深》等作品的描绘;有对海滨景观浅滩平流、舟船渔村、风动水扬的陶醉与眷念，如《听涛观海心自幽》《蓬莱渔歌》《静静的塔山岛》等海景的采撷。他用正统的文人画笔墨，画出了《屹立千秋》的长城雄姿，他以西画焦点透视的构图.由近及远、由浓到淡、层层相叠.画出了《窗外山几秋》的田园美景，他画《云涌小三峡》的气势之大，他画《雄踞东方》的泰山之雄.他画《银山塔林图》的光照曰月的巍峨雄姿，他画《江山共语图》的旖旎风光的美不胜收，他还记下了出访俄罗斯的异国情调的浪漫。有时他用讲究文人画笔墨的价值在勾皴点染中承古蕴而出新意，有时他在彩墨并举的流光溢彩中绘出心底的憧憬和理想，有时他又流露出对于形式文本突破的思考，尝试把理念化的思想世界、虚构的想象世界和现实生活的世界这三个空间打通，使自己的山水画独辟蹊径，日趋炉火纯青。

　　在艺术中强调风格多元化的李呈修，收获了自己的果实。他的作品不是”从一而终”，不是为笔墨而笔墨，而是以笔墨传达他对客观世界的直觉和感受，是面对自然的精神世界碰撞，是生命与生命的交融。他的作品兼具东方艺术的飘逸与灵动和西方艺术的璀璨与坚实，其中有东方的点线和西方的块面，有东方的水墨与西方的色彩，有东方的章法与西方的构成。不同的文化符号的对话与融合，使自然山体在他的笔下发挥巨大的能量，充满着变数和神奇。读他的画作，我们不得不感叹画家充满睿智的精神世界，被一股强劲的情感、情绪之流所掀动，体验到由某种生命蒸腾而产生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远见与卓识。

　　由此我想到，一个画家的风格过早地形成，似乎有“鹤立鸡群”的优势，但也难免会出现“定型”、“僵化”难以突破的弊端，而应像李呈修那样，经过一次次思索，经过艰苦而漫长的过程，由广博而走向精尖，由自然王国而走向自由王国，逐步在自然中形成风格。我以为.这不仅是中国画传统的欣赏要求，也是由艺术本身发展规律所决定的。他给我们这样的启示：他的每一次探索与飞跃，都为风格的形成留下了路标。

　　2010年12月24曰于北京